夏如晴一身薄衫,手中冰镇过的绿豆百合汤在碗里微微漾着,碧光一瞬,依稀可见沉底的豆渣儿在缓缓滚动,唇沾着碗,汤水润过干燥的喉咙,清凉直达内心,闷热褪去,这半年来的劳苦一扫而光。
再过两天她将去见景少凌,带着第三批粮食而去。前面第一批和第二批粮食已陆续由方氏兄弟亲自安全送到军营并交到景少凌手上。
辛苦了大半年,看到自己丰硕的收成,夏如晴心满意足,整个人神清气爽。一想到将见到自己的爱人,她更加亢奋激动。
赵军长驱直入,各地兵力不断延展,军营朝洛安城周边更近了一些。相信再过不久,景少凌他们将直捣黄龙,踏平洛安。
然而想到赵绍,夏如晴顿了顿,拧着眉头,她怕……她还是希望景少凌不要让自己后悔。
门外匆遽的脚步声打断夏如晴沉思。雪柳扯开嗓门,她冲道:“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夏如晴一惊,“发生了何事?”她站起身,望向雪柳。
“有人在粮窖偷我们的红薯,他放言还要烧了所有,现在手里有火把子。”雪柳急得额上冒出汗珠。
“有多少人,连扶风和石燕也制不住吗?”闻言,夏如晴立即走出屋间,朝粮窖方向奔去。
“银环和红叶呢,那些暗卫呢?”
为了贮存粮食,她和一凡大师好不容易在泉村建立防潮的土窖。每日派武僧把守,暗处还有景少凌的暗卫在盯梢,不许人任意靠近,否则格杀勿论。打开土窖大门的锁匙一直在她手里,除非她开门,任何人都进不去里面。而今却被人偷窃,那些人是怎么做到的?
夏如晴忧心如焚,这如何是好?万万不能烧粮啊,那可是最后第三批粮了!烧了就亏大了!眼下赵军战事吃紧,是急需用粮的时候!
雪柳哎了一声,解释道:“并没有多少人,那只是一个孩子。”
夏如晴动作一凝,她不解地转过头,迷惑道:“一个孩子?!”
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夏如晴也不会相信只有一个孩子!可眼前手中执着燃烧的火把子站在一袋袋粮食面前的人真的是一个孩子!
那是个乞丐孩童,面黄身瘦,衣衫褴褛,但一双眼神犀利沉着,盯着人看时候隐隐带着倔劲。
这孩子不是善茬儿。夏如晴眯着眼审视,而后语气稍温和,“这位小友,可以放下你手中的那个吗?”
那孩童一听,神情更加戒备,话语直白:“我为何要从你言?”
“我要见到一凡!让他过来!”他继续而道。
“你和大师相熟?”夏如晴吃惊一下,顿生好奇,“你是谁?是赵人吗?”
话落,那孩子倏忽面上变色,眉目突然凶戾起来,“让一凡来见我!他若不来,休怪我烧了它们!”火把上的火舌骤然迫近红薯麻袋一角,险些点燃。
“住手!”夏如晴心惊肉跳,目眦尽裂,吼道:“你给我放下!”
“方秋,赶紧拿下他!”
“且慢!”后方有人唤了声。
夏如晴立即回头,刹那提心吊胆的心总算有了着落,“大师您来的正好,请大师帮我!”
“夫人且安心。”一凡大师合什缓缓走来,平和道:“他不会的。”
说着,他视线移到那孩子身上,目光慈悲,“孩子,你回来了。”
“阿弥陀佛,孩子,你放下罢。”
孩童嗤笑一声,似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癫狂般大笑过后,眉眼尽是嘲弄憎恨,“一凡,何必假仁假义!当初你迫我离开,赶我走,对得起我爹娘?就为了那些人,他们如何欺我辱我,你心知肚明却放任,你的佛祖知么?”
“明明,这儿亦是我爹娘的家!为何如此容不下我们?放下?谈何放下?”孩童面上尽是怨恨之色。
听着这孩子的话,夏如晴心中着急,循循善诱怕是行不通。她忍耐地看向一凡,“大师,这批粮食对我很重要,我夫君需要它,我不能让这孩子毁了!他既然不听劝,那便依我的来!”
“方春方秋,给我动手!”她强势命令,神色厉肃。
可为时已晚,许是那孩子察觉出什么,在夏如晴说出那话之前,手中的火把早已高高地掷了出去。
瞬间毕毕剥剥的响声,犹如毫不留情的冰凉的手狠狠攥捏夏如晴的心,她愣愣地看着面前嚣张极了的漫天火花,眼眶被熏得通红,身子僵硬如杵。
一时间,土窖里忙得一塌糊涂,救粮的救粮,救火的救火。夏如晴已被金、雪二人给搀了出去,三人立在土窖外面。
而那始作俑者也被拿下了。石燕剑刃架在那孩童脖颈上,押着他跪在夏如晴面前,旁侧的一凡大师默然不语。
夏如晴盯着那一脸不驯不服不悔的稚脸,到底难以抑制一肚子火,她推开金桔的搀扶,几步来到那孩子面前,扬臂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是什么玩意,敢烧了我的东西?”夏如晴咬牙切齿。
“混账东西,整不死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那孩子被打也不甘示弱,双眸挑衅地看着夏如晴,唇边勾了勾,“是么?奉陪到底!”
夏如晴见对方死不悔改,冷笑一声,“好呀!不要认为你是个小孩就对你心慈手软,做错了事照样会得到惩罚!”
“夫人,可行一步?”这时一凡大师适时出声了,他看向夏如晴,“贫僧有一言。”
夏如晴不解,但到底还是尊重这位大师,跟着他走去另一地方。
伏跪在地的的孩童微微仰头,盯着一凡大师的背影,唇边讥诮扯了扯,眉眼漠然。
一凡大师向夏如晴行了礼,而后语气恭敬,“夫人,那孩子身世坎坷,心性未熟,烧粮一事罪不可赦。贫僧想为那孩子求情。”
夏如晴抿了抿唇,眉头紧锁,“大师,您该明白的,错了就错了。这般轻易放过,他日再有人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不过,大师提到那孩子的身世,我很好奇,那孩子是有来头吗?”
闻言,一凡大师闭了闭眼,轻轻一叹。
“夫人,那孩子的双亲,他父亲是丰朝百姓,母亲则是赵人。”
夏如晴浑身一震。
“所以,那孩子是赵、丰结合的血脉?”她哑声问道。
在这一刻,夏如晴蓦然想到了夏芊。她的双生子,也同那孩子一样。
此时他们口中的赵、丰血脉结合的孩子正在寻机逃脱。其微微扬起的后背很快被人制伏下去。
“你想逃?”石燕洞察他的意图,手中的剑往他的脖颈更近一步,剑刃毫不留情划开他的颈项皮肤,血珠沁出滴落。
“你还敢逃?”雪柳听着石燕的话,视线落到那罪魁祸首身上,双眼圆瞪,她手指着那孩童,“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为何那般做?是谁指使你的?
而那孩子闭着眼,不言不语,左右不理人。
夏如晴随一凡大师回来时候,方氏兄弟刚从土窖里出来,两人一脸黑灰,衣衫肩胛上沾满烟尘。
夏如晴示意二人暂不出声,她目光直视那孩子,“先押他回去,我有话要说。”
这场祸事,惊动了泉村里很多人。夏如晴回去的路上碰到了赵淑容,就连李锦荷和陈语苒也出来了。
“公主,没事罢?”庄雯儿率先从人群里走出来,她眼底透出担忧,夏如晴领情,脸上露出笑容,安慰道:“没事儿,我会解决的。”
“咦,他……他怎么回来了?”有人突然插话。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说话者。那人是一个干瘦的村民,乍见那么多人看他,却不好意思低下头。
“是他,是他,他居然还敢回来?!”
“那个瘟神,怎么回来了,又想害苦我们不成?”
“天呐,真是那个杂种,快快让他走,快快让他走呀!”
围聚的村民们神色激动,一时间人声沸反盈天,吵吵闹闹的。
村民开始迁怒起来,对她这个外来者口出不逊,对她这个前朝公主指指点点,更有甚者,道出让她滚出泉村。因为烧粮,夏如晴心情本就不好,再听这般尖酸刻薄的话语,情绪更上头。
赵淑容不近不远地静静瞧着,见如此场面,惊诧的同时,唇边掠过一丝快意。
夏如晴眼色越来越冷,心中的柔软越来越淡。
金、雪二人脸色铁青。金桔对扶风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还没待他行动,方氏兄弟先行一步拔剑,两人上前,护在夏如晴左右。
方秋剑峰指着村民们,语气沉冷,“想闹事不成?不怕死的就上来!”
他目光凛凛地巡睃一周。
村民们噤若寒蝉,脸上畏畏缩缩,看热闹的立马拖家带口退了几步远。
“都散了,速速回去罢。”方秋手中的剑仍指着,“休要生事,安分守己过好尔等的日子。”
夏如晴面无表情离开,在亲随的拥护下回到自己的宅院。
甫一踏进正堂,她便吩咐:“把人带过来,你们先下去。”
“扶风和石燕先守在门外,金桔和雪柳你们先去和方秋他们处理粮窖的情况。”夏如晴冷静说道。
众人听命地各司其职。夏如晴瞥一眼立着的那孩童,说了句你先去坐着。然后自己坐在椅上,端起茶盏饮了几口,而后靠在椅背微微闭目。
半刻,她眼皮缓缓掀开,那道柔腻的褶痕随之舒展,心境逐渐平稳下来。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站着的人身上,细细大方地打量着。
“为什么不坐?”她开口问道。
被问者只是淡淡地看她,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你叫什么?姓甚名谁?”
“……”
“为什么要偷粮烧粮?你是如何避过我们耳目打开土窖的门?”
“……”
沉默,还是沉默。
夏如晴轻声叹息,捏了捏眉心,“霍秀,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你若是不开口,我无法为你安排你爹娘后事。”
“至今,他们还未安葬是不是?”